我的家乡坐落在大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,一条小河由东向西从村前流过,靠近河东头岸边有一口露天古井。井的四周用大青砌围起来,井台三级台阶两米见方。走上井边向井里看:井口宽有5平米左右,映着天光云影;井底有一块扁平的大石头,可见井水从石头底下涌出。井壁也是青石砌成,靠河边留一个洞口,洞口外沿河岸边有用大青石砌的四五米长的洗衣台。井水清幽水波不兴,长年从那个洞口汩汩流到小河里,汇同上游的来水,灌溉村前及下游的一大片稻田。 小村人的生活半天都离不开古井。从我记事时起,家里的厨房门前就放着一口大大的水缸,水缸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根扁担,每天早上天蒙蒙亮,母亲就取下那根扁担,挑着水桶到井里面去挑水,古井也在薄雾中开始热闹起来。 首先出门的大多是女人们,她们或挑着水桶去挑水,或提着装满衣物的木盆到古井边洗涤,也有肩上挑着水桶手里提着木盆的。挑水的到井台边直接将水桶放倒在井里即可装满挑回家,如若来挑的是第一担,水桶不干净的,则会到井洞外边先将桶洗净;洗衣服的则将衣服推到洗衣台上,蹲下身子,撸起袖子露出一双细腻手臂,伸进清凉的水里搓洗着衣服,也有直接挽起裤脚站到水里去,转回身子将衣服在洗衣台上拍打搓洗,发出“啪啪”声。洗衣服的女人一边洗衣一边聊着天,拉着家长里短,挑水的到了井边听得入味,也要停下来聊上一阵子,浓浓的生活情趣融入“哗哗哗”的搓衣声里,柔和的阳光洒在她们光洁的脸上,透着勤劳与幸福。 古井的水冬暖夏凉。夏天,井里的水冰凉冰凉的。傍晚,落日的余晖渲染着层层叠叠的霞光,斜斜地映在井上,将刚收工到井边挑水洗菜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,洗衣台边的小孩们光着身子在井边的河水中打水仗。月亮升上来,吃过晚饭的男人们借着夜幕的笼罩,光着膀子吹着口哨来到井边,一桶清凉的井水从头上倒下,冲洗辛勤的汗水,冲掉一整天的疲惫,那种酣畅淋漓,从晚风中传来的谈笑声就能感同身受。 古井边的故事很多,井旁边洗衣服的阿婶们,总能让你一饱耳福。比如谁家的媳妇好看又懂事,比如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,比如谁家的牛产了牛崽,比如谁家种了新品种的菜好吃,比如谁家的枣子果大又甜……仔细听听还能听到悄悄话,谁和谁又好上了,阿婶们低头喃喃私语说些什么,还不忘偷偷看上你一眼,那样子好像怕你听到又好像想让你知道。许多故事就如古井的涓涓流水源源不断,古井就这样每天早晚听着村里人带回来的故事。古井爱听,人们也愿意说,如果你也有心事,不妨可以向它诉说,古井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。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,古井是口旺井,是能养育人的井。1963年家乡遭遇罕见干旱,河溪断流,水库干涸,井水也断流了。后来,村民用锄头将井底大石头下的泥挖出来,井水又冒了出来,人们白天晚上不间断在井边排队舀水。虽然很辛苦,但由于有井与生活的相通,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小村里繁衍生息。 慢慢地,小村里的人越来越少,村民们先后搬离小村到街上建房子,家里装了自来水,拧开水龙头就“哗哗”流出水来,只有我的父母亲依留在山脚下与古井相伴。我外出求学工作后,每逢节假日回家,喝着母亲事先煮好的黄玉米粥,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。母亲告诉我,她装粥到地里干活,住街上的村民有想用米饭来换她的玉米粥吃,有的则直接到家里来吃,原因可能是因为粥是用古井里的水煮的,吃起来甘甜。 如今,我的父母亲都已经年老病逝,山脚下小村里的古井虽然依然清澈,井水也汩汩往外流淌,但再没有村民到古井里挑水,它静得如同岁月老人,又如一段封存的历史,虽离我们渐行渐远,人们对它仍会感恩与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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